再 回张 庄

  


  
  唱吧!跳吧!喝吧!醉吧!在美丽的安宁鑫港酒店里,我们十三位中年男女济济一堂、万分感叹。我们在为过去的三十四年、为我们的友谊、为我们又一次的欢聚,在欢呼、在雀跃!一,欢声阵阵、笑语连连,杯光斛影,交错相映。我们喝的是香醇的美酒,醉人的却是“点友”之间的真情若火、厚意齐天!看着每一个人此时轻松欢乐的样子,让每一位路人都为我们的兴奋感到惊奇,因为我们刚刚了却一个梦寐以求的心愿,找到了千百次追寻着的“小芳”。不用提、无须问,在我们的笑谈中、眷恋里、神态上都充满了一种自豪与满足。
  
  一九七四年五月二十五日,我们这些城市的热血青年、父母的娇子,为了响应祖国“上山下乡”的号召,带着几多热情、几分悲壮、几分新奇、几许迷茫地来到了古浪,溶入了张庄。在那里,我们了近两年,乡亲们淳朴、热情的胸襟,朴实博大、甘美芳香的热土,以及充满艰辛但又无时不融入我们的生活,就像一首首充满激情的诗、又像一幅幅布满彩的画,让我们每一个都终生难以忘怀,魂牵梦绕。
  
  三十四年后,为了却心愿,我们带着希望,带着梦想,带着,又一次沿着走过的路,来到了古浪,来到了张庄。
  
  沿着宽阔平坦的高速公路,车队来到了天祝的美丽壮观的玛亚山。这群六月披雪、与天齐肩的山峰,仿佛是一列银盔铠甲的勇士,依然默默地守护那碧绿的蓝天、青新的草原;同时又在注视着迎接我们一行的归来。下了乌鞘岭,进入了旧天祝县城,双塔、铁门一划而过,卫生院、镇政府面貌焕然一新。很快,我们站到了昔日公社的门前。曾经冷清的街面现在热闹非凡:接踵的人群、林立的商店;遍地的小摊、操斧的肉贩,使我们这些久居省城的人不禁为之感叹:三十年变化真是太大了……。
  
  张庄!张庄到了!这里就是我们三十四年梦绕魂牵的土地!这里是我们三十四年心驰神往的地方!它就像昔日的战友,又似的,总是让人无法忘记,更让人充满幻想。如今,它就在眼前,我们只有惊喜、只有诧异,我们驻足不前,举目张望。“麦场何在?是否依然平整洁光;果树可存?杏花应在枝头飘香;涝坝有否?难道仍有骡马垂饮;菜园依旧?可否还是绿锁高墙。”
  
  看!十八里水库波光粼粼,映出湖光山色,引得那黑色精灵般的群燕在水面上欢乐的鸣叫、驰翔,这就是我们当年心血的验证。当年,知青们随着修建水库的劳动大军,浩荡地开进了十八里水库的工地。白天,拉车健如飞、上土锨若舞;晚上在地窝子里,用甜美的歌声驱散一天的劳累,使满工地的人们都在侧耳倾听,给人们以希望、鼓舞,令昏暗的煤油灯爆出阵阵欢快的火花。当时生产队长由衷地称赞“你们知青姑娘们都是好样的,我们农村里的姑娘媳妇们都赶不上,干活个个都跟小伙子一样!”。其他村的妇女对我们点的女知青充满了钦佩与羡慕,因与她们有共同修建水库的经历而感到自豪。
  
  还记得为疯婆送饭的事吗?下乡时,队里有一户特困人家,在队里劳动,老婆疯癫,长年携儿带女背着一床破棉被在外面乞讨,有次知青到古浪县城去买劳动工具,中午到饭馆吃饭,一进门就见到既脏且臭地蜷缩在地中间空处的这一家人。当刚准备吃饭时,这疯婆忽然来到桌前,伸出一支脏手说:“周全,给上些吃的……”。高挑、英俊的周全立即站起,在所有人惊诧、不解的眼神注视之下,买了一些花卷,用双手捧给了那个脏兮兮、疯癫癫、浑身散发出令人作呕酸臭气味的乞丐,此时嘈杂、喧闹的声音顿时寂静了下来,这不但是一位善良人对弱者的援助,更是知青对社员的一份真情……。
  
  当年人人避之不及、谈之色变的“地主子女”张泮,而今已是退休的学校校长。只见青瓦红檐下,雏燕清鸣,庭院正中,花木吐芳,七十四岁的老校长脸上挂满欣喜,从里面的炕上一蹴而下,与我们一一握手、一一问候。“请坐”、“上酒”、“干杯”!用乡间最真挚的礼节接待我们。可以看得出,如今的老校长生活得很是悠然自得:仍然深邃的眼神、红润的脸庞、整洁的头发、挺括的茄克衫、脚下却还是一双手工缝制的布鞋。当年耐磨的胶鞋是家长和我们共同的选择。但在劳动踏锨时却显出了底子的软弱,令脚的潜力无从发挥,尤其在“跺锨”时,用双手高高地举起,再用力地跺下的同时,千层底布鞋接着狠狠地踏上,无论是坚硬的土地或是圈泥都会在这一跺、一踏之下崩跨、瓦解。这是一种力量与技术的完美组合,也是队里壮劳力的象征与光荣。我们当时虽说在耐力上略逊一筹,但是体力与爆发力绝不逊于社员们,而却因为没有这样一双看似笨拙的布鞋而颇显失色。“机智”的小弟,让夜以继日、飞针走线地赶做了两双千层底布鞋带来。知青们立即穿上这浸透慈母情深的布鞋,带着豪气、带着潇洒抢过板锨挥加入了壮劳力的“行列”,这千层底成了全点的时髦和必需。一双双布鞋,不仅盛载着我们的好胜,更盛载着一段光辉经历。有诗为证:
  
  平条田,闻鸡即起,你追我赶争第一;
  
  挑干渠,精心施工,一丝不苟留美誉;
  
  建水库,削山筑堤,力挥山河众口赞;
  
  修涝池,天寒地冻,破冰碎石夺红旗。
  
  如今,社里的场院已化为公路;果树栽进了农户;涝池早就干涸底现;菜园也只留下残垣断壁。这里早已家家引入了自来水,呈现出一片现代化农村的雏形,尤为惊叹的是村里的闫正在新建的一幢二层小楼,高耸在村子的中央。当年的王队家,现在迎面是玻璃隔墙,这既挡风沙又阻寒暑的功能显出了主人的智慧;明亮的地砖、华贵的客厅,还有一台村里罕见的电冰箱透出了主人的村中地位。依然的热情、依然的衷肠,使这些远归的游子又进入了激情的海洋……。老房东面容衰老、身躯羸弱,伴着沉重的喘息。这个我们曾经住过的高高的庭院已变得绿荫半壁,这里仍是我们最难以忘却的地方,尤其是大门旁、角落里的伙房,是唯一幸存下来的“遗迹”,古朴厚笨的门窗、年久生锈的吊扣、风进气出的天窗,依然保留着当年的记忆。这里曾是我们快乐的天堂;黢黑的墙壁、火红的炉膛,映亮了我们青春的脸庞!顿建华,这伙房最大的主人,此刻感慨地踮足探望。当时条件十分艰难,缺油、少菜,伙房里只有一罐食盐、一袋面。要做好一日三餐真是难为了这位能干的大姐。但就这样,她居然坚持将饭做了两年。蒸馒头、手擀面、拉条子、揪面片,每一餐她都千方百计让大家吃好、吃饱。和着她的心血的饭哟,怎能不让我们对它深深的感激与永久的眷恋!
  
  三十四年前,在滚滚的架子车轮前面,经常能看到李惠静匍匐竭力的蹒跚和轻盈欢快的小跑;那一幅幅活动的剪影,不时展现在春天送肥的条田、夏天丰收的麦场、会战的工地和冬天崎岖的路边。而今,几人可知她过去在农村拉运过多少大肥?走过多少漫长的路?同时又把多少温馨、多少快乐留在了乡亲与“点友”们的内心深处!
  
  就在插队的第一个初冬,这里的天气比兰州冷得早。顺着古浪峡喷涌的雪峰冰气,合聚沿着腾格里沙漠的寒流冷潮,这里的绿草仿佛在瞬间枯干。我们大家随着社员给条田深透地泡灌最后一次水,以达到冻死虫害,给来春的播种有一个滋润的沃地。这条田当时堪称是队里的粮仓,大队的自豪。每每有地区、县上来人,此处是必参观的。当沿渠而下的水将要漫满第二块条田时,在埂内出现了暗涌。大量的水从埂外向下一块田泻出,若不及时堵住暗涌,将会使第二块条田的水流尽,并会使田埂全部破坏,肥土流失,同时会让下一块田连年减产。怎么办?抛土无用,看见着暗涌的旋流越来越大,条田的水位在急促下降,埂外的水也越冲越大。而我们这些毫无经验的知青们急切地看着队长、望着社员。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只有下人!“扑通”!“扑通”!“扑通”!随着话音李坤山、李永清、周建国、蔡连平跳进了冰冷的泥水中,用铁锨闸住暗涌、用脚把泥土往实里踩踏。周围的社员们在惊愣片刻后,把一锨锨的土、一把把的麦草投入眼前的坑中。寒风刺骨、冰割肌痛,但谁也顾不上!在社员们的帮助下,保住了珍贵的水、保住了条田的埂。社员们点燃了抱来的麦草,看着围火取暖的知青们,王队、张队心疼地颤抖着双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插队生活有苦也有甜,有诗为证:
  
  曾为青春屯塞边,掬洒血汗润沙田;
  
  浮云漫漫蔽望眼,关山重重马不前;
  
  锦瑟五十已成梦,瑶琴三百亦湿衫;
  
  半世双翼尽化尘,横刀黄河最妄然。
  
  回到眼前,这绿绿的麦田、金黄的油菜花,让人的胸怀更加宽阔,让人的更加宁静。这些我们挥洒过汗水的广袤土地,如今更是葱葱郁郁。留个影吧,让这美丽的原野永久定格在记忆。
  
  在与故友们畅谈阔饮之后,我们要回兰州了。短暂的相逢很快就结束了,大家依依不舍地送我们,送出大门,送到村边,千里送君,终有一别。一次又一次惜别的拉手,一遍又一遍的告辞祝愿。再见了众乡亲!再见,相思相念!再见!此情绵绵。
  
  站在乌鞘岭之巅,对着草地、群山、颂经塔、尼玛堆留念、留恋。……
  
  一曲“离别三十年、今日回延安”,又让我们回到鑫港酒店,在李惠静的领唱下歌声回荡在整个厅堂。尽管词早已都记不全了,但那份激情、那份认真唱出了父老乡情、“全点”的友谊、往昔的岁月和今天的欢聚。曲未尽,酒已干,夜深沉,人将散。
  
  张庄的情,张庄的景,张庄的路,张庄的人,张庄的一草一木,都像一幕幕的电影不断浮现在我们眼前,在张庄的生活就像一场丰富的讲堂,那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珍贵宝藏,令我们这些年过半百的知青今天或今后无论是遇到什么厄境都能泰然处之。鸥翔鱼游的天水一色,泻玉泼翠的西部原野,使每个人在面对不幸时都能从容不迫,心中星明月朗。它将永远激励着我们前进。
  
  不久的明天,我们还将再回张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