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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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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两人默默脱下运动衫,交换套进头去。

“我208。”209说。

“我209。”208道。

我喟叹一声。

尽管如此,在必须区分两人时,还是不得不靠编号。因为此外实在找不出识别办法。

除了这运动衫,两人几乎没别的衣服。看情形,就像散步路上闯入他人房间直接住了下来。实际怕也差不多。每周初我都给两人一点钱,叫她们买自己需要的东西。但两人除了保证吃饭,只买咖啡奶油饼干。

“没衣服不好办吧?”我试着问。

“没什么不好办。”208回答。

“对衣服没有兴趣。”209说。

每周两人在浴室不胜怜爱地洗一次衫。我在床上看《纯粹理性批判》,时而抬眼,便瞧见两人赤裸裸并坐在瓷砖上洗衫的身姿。这种时候,我真真切切感到自己是真的来到了远方。原因我不明了。自从去年在游泳池跳水台下失去一颗假牙,屡屡有如此感觉。

下斑回来,常常看见208、209号衫在南面窗口摇来晃去,这时我甚至涌出泪水。

至于两人为何住进我的房间,打算住到何时,至少是何,年龄几何,生于何地……我都一概没问。她们也没提起。

我们三人或喝咖啡,或找丢失的高尔夫球,或傍晚在高尔夫球场散步,或在床上嬉闹,如此一天天过去。主要节目是新闻解说,每天我用一个小时给两人解说新闻。 两人无知得出奇。连缅甸和澳大利亚都混为一谈。让她们明白越南正分两部分打仗花了三天,解释尼克松轰炸河内的原因接着耗掉四天。

“你声援那边?”208问。

“哪边?”

“南边和北边呀。”209说。

“这——怎么说呢,说不清。”

“为什么7”208问。

“我又没住在越南。”

两人都对我的解释感到费解。我也费解。

“想法不同才打仗的吧?”208紧迫不舍。

“也可以这么说。”

“就是说有两种相对立的想法哎?”208问。

“是的。不过,世上两相对立的想法不下一百二十万。不,说不定更多。”

“就是说差不多跟谁都成不了朋友?”209道。

“可能。”我说,“差不多跟谁都成不了朋友。”

这就是我七十年代的生活方式。陀思妥耶夫斯基预言,我付诸实施。

1973年秋天总好像暗藏一种居心不良的什么。鼠清清楚楚地觉察到了,就像觉察鞋里的石子。

那年短暂的夏天如被9月初不稳定的气流吞噬一般消失之后,鼠的心仍留在夏日若有若无的余韵中。旧T恤、乞丐牛仔裤、沙滩拖鞋——便是以这副一如往日的打扮 出入“爵土酒吧”,坐在吧台前和调酒师杰没完没了地喝有些凉过头的啤酒。又开始吸烟——五年没吸了——每隔十五分看一次表。

对鼠来说,时间就好像在哪里被一下子切断了。何以至此,鼠也弄不明白,甚至哪里断的都找不到。他手拉救不了生的救生缆,在秋日幽幽的昏暗中往来彷徨。他穿 过草地,跨过河流,推开若干扇门。但救不了生的救生缆不可能将他带往任何地方。他像被扯掉翅膀的冬蝇,又如面临大海的河流,有气无力,孤孤单单,感觉上似 乎哪里有恶风吹来,而将原来包笼鼠的温情脉脉的空气一古脑儿吹去地球背后。

一个季节开门离去,另一季节从另一门口进来。人们有时慌慌张张地打开门,叫道喂等等有句话忘说了。然而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关门。房间里另一季节已在椅子坐 下,擦火柴点燃香烟。如果有话忘说了,他开口道,我来听好了,碰巧也可能把话捎过去。不不可以了,人们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惟独风声涌满四周。不是什 么大不了的事。一个季节死去而已。

从大学退学的这个富有青年同孤独的中国调酒师,俨然一对老年夫妇肩靠肩度过秋冬这个冷飕飕的季节,年年如此。

秋季总不讨人喜欢。夏日回乡休假的他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不等9月来临便留下三两句告别话返回遥远的属于他们自身的场所。当夏天的陽光宛如越过肉眼看不见的 分水岭而微微改变色调的时候,如天使玉环般极其短暂地包笼鼠的某种闪耀也消失了。温馨梦境的残片恰似一缕河水渗入秋天的沙地,完全无迹可寻了。

另一方面,对杰来说,秋天也绝非令人欢欣鼓舞的季节。9月一过半,店里的顾客便明显减少了。其实那年秋天的萧索也不无堪可欣赏之处——一如往年——但杰也好鼠也好都不明所以。到了关门时间,都还有用来炸薯片的半桶剥皮马铃薯剩下来。

“马上要忙了。”鼠安慰杰,“这回又该发牢騷说忙得晕头转向了哟!”

“会不会呢…。.”

杰一屁股坐在吧台里的小凳上,一边疑惑地说着,一边用破冰锥弄掉面包烤箱上沾的黄油。

往后如何谁都无从知晓。

鼠悄悄翻动书页,杰一面擦酒瓶子,一面用粗糙的手指夹起不带过滤嘴的香烟吸着。

我有话说